《谁之歌》基本上是张古音专辑,回到汉人音乐最古老的本源上,回到源远流长、历时上千年的传统。欢庆唱了刘禹锡《竹枝词》、李白《关山月》、王维《渭城曲》、李商隐《无题·锦瑟》《夜雨寄北》、陈子昂《登幽州台歌》、汉乐府《江南》,其中的大部分,都是唐人诗作。
专辑《谁之歌》的乐器主要用了两件:“最为内敛含蓄的汉族乐器” 箫和两河流域人类最古老的弹拨乐器里拉琴。箫的吹管气鸣,具非常浓重的器物质感。而它对气流的锐敏反映,则突出了自然、环境的属性——这外在的、更大的物的存在。至于里拉琴,欢庆是自制的,跟吉他的声音相仿,不同之处是也有一种器物感,乐声中有一种比吉他更突出的粗粝的物的质感。这让这音乐,有一种人与物共在、共处、互感、互生、互鸣的样子。
概括地说,那乐曲所写的,也就是这种人与物的共在、共处、互感、互生、互鸣。人突出时,它是人的心境。物突出时,它是融合着人的环境——风霜雨雪春夏秋冬晨昏昼夜,山川湖泊花鸟鱼虫村舍田园。这也正是中国哲学的那种理想:天人合一。人在自然中,自然也在人的心里。相并相失,各持自在。
录音上,专辑《谁之歌》追求着一种完美,一种无比细腻的器物表现。由此,那些音孔、空气、琴弦、颤动似都被显影,于是听者似乎可以清晰看到那每一个声音,抚摸它的质感、层次和波动。如此听起来,这些歌曲、乐曲具有了更清晰的音场特质,仿佛成了一个个时间流动、物象流动、生命流动的时空过程,自然和生命的微尘和微茫,纷纷扰扰、因缘聚散。生命的有情有义、无情无义,似乎可以伸手触摸到。
实体唱片的《谁之歌》,则取“墨本乐集”的概念,将欢庆的乐集和施龙的墨本合体在一本银灰色精印的册子里。施龙是一位实验艺术家,他的墨本部分,是一个以毛笔、宣纸为材料的抽象中国画系列。这些画以完全抽象却无比精细的水墨笔触,试图展现墨与纸的幽微物象。与录音的追求一致,这册子在材料、铅印、烫印、凸凹印刷上务求极致,使这整个商品物感十足,展现了实体唱片对工艺、工匠、有形、品质的物质完美主义的追求潮流。
除了唐诗和乐府,这专辑也收录了三首今人写的词。它们跟今人更切近一些,所反映的意境也似乎更真切,表达上更活泼自如。相较于古诗,这三首近作能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这一辑作品的本质,明白所谓中国人、中国哲学、中国文化、中国艺术究竟可能是什么。压轴曲《苍山问》有一股前篇所没有的孤愤、阴冷、现实感,虽然仍是宁静的。尽管像这样,其收结处仍只是一片苍茫,一个没有答案也不打算给答案的天地之问、人世之疑,在这一片莽莽阔阔中最后聚焦的是“太老的天/太小的人”这个镜头。而相当于开篇曲的《谁之歌》,则这样唱道:“谁的心在酒精中燃烧/谁的谜在星辰后哭泣/谁自信明日黄昏还早/谁梦到古时的微笑”。
谁?何人斯?为什么?小小的人大大的天,人生宇宙茫茫,始终有一堆问号,最终被自己的疑问、哭泣和微笑感染、蛊惑,近乎催眠。这个,真是非常中国。
李皖
2017年7月2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