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雍◎和”——魔幻大街
文
/ Zafka
2006年末,我从广州移居北京。我曾说,城市声响(
Urban Soundscape
)已经是城市正义与否的标注。我还惦记着广州的“不干净”—— 过去二十多年民间资本和移民的主导下,广州城市空间斑斓无序,声响纷繁芜杂,没有城市规划理性主义的政治洁净幻想。
相比广州,北京要“干净”得多——马路宽广笔直,全球同质的交通声响干净有力,无处不在。这个古老的都城,城市空间布局和声响环境从来都是政治秩序最现实和直接的投影。这个传统延续到现在,但政治合流资本已经是城市变迁的主导力量,加速将北京的城市发展引向“断裂”——社会整体规划与文化保存,个体物质生存发展与心理情感沉淀之间的断裂。
我挑选了雍和宫——一个我过去多年造访北京最多的区域,试图聆听并找寻这种断裂的细微之处。雍和宫位于北京二环东北角,附近有国子监,孔庙,以及众多老北京胡同。这个区域不仅是北京传统城市声响的积淀之地,所处位置更是寸土寸金。过去两年,为了迎接奥运,也为了发展经济,雍和宫附近胡同已经陆续拆迁和改建。
从听觉上来说,南北走向的雍和宫大街是这个区域的“魔幻大街”,是这个城市发展断裂的最佳注脚——选择东西双向任何一个胡同入口,往里行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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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,雍和宫大街嘈杂异常的交通和商业声响,转眼转换为安静平和。这是一个狭窄地理空间内剧烈转换的城市声响环境。狭窄的胡同,前工业时代城市声响的生产轴心,如今成为了对付嘈杂交通声响环境最有力的“消声器”。
同时,胡同的狭窄造就了不同于雍和宫大街的商业和社区形态,也呈现了截然不同的声响环境。胡同中最多的交通工具——自行车,三轮车,承担了大部分日常交通和商业功能(上下班,送啤酒,杂货,收破烂,送报等),构成了声响环境的主体。另外,胡同也是传统的社区空间。胡同的公共声响,部分重叠了居民的私人生活空间声响——小孩嬉闹,大人呵斥,家长里短,柴米油盐等。
但这里是资本的低地,也是城市生活的低地。我喜爱胡同的宁静,却无法假设自己也如同这胡同中的大部分群体一样生活困窘。雍和宫区域胡同里的人们,并不如人们想象那样怀旧。很多人期待离开狭窄破旧的胡同,而他们的居所,正处于政府规划地图上保护区域的标尺之内。这是一个悖论,一个孤岛,日子一天天过去,对他们来说,胡同声响的安宁已经过于廉价。而在这个城市,还有不少这样的魔幻大街。我只能多次行走在雍和宫大街和它附近的胡同,用耳机和麦克风,试图理解这段城市微观地理变迁的历史。
仍需要一些反思。已经有太多对城市断裂性变迁的批判,蜕变为不负责任的怀旧主义情调,进而演变为绝缘冷酷高高在上的道德主义。我无法埋怨在大部分人长长的城市生存需求列表上,声响环境可能只是最后一项。城市声响环境重建的未来,只有建立在城市发展本身的正义之上。这样的正义在于,在资本试图用利益最大化的逻辑横行摧毁一切时,更为深刻的政治和文化逻辑可以唤醒,可以拯救与平衡,并在让人们在自主决定自身和城市发展方向的同时,提供更为前瞻性的考量,避免发展的断裂。
事实是,一个高速变迁城市的断裂,并不只是资本和政治的简单合谋。这不是故事的全貌。每个人都是城市变化的参与者,每个人都在矛盾中度日。作为这个城市新的定居者,我所能书写的,只是一副私人城市声响地图和一张唱片,把我用脚和耳朵丈量过的地方,用一套城市微观声响地理的方法,从我的情感和体验出发,以回忆和想象——一种并不确定性的东西,把关于魔幻大街的一些,简单记载下来。我只是有些担心,那些被忘却的城市声响——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,更是文化的,情感的,心理的,那些基于个体对自己生长的城市认知和心理的断裂,才是城市变迁断裂的最细微致命之处。我期待未来,我能听到城市声响庇护着正义,我不在乎声响是否新旧,分贝是否高低。因为那些耳朵,终究会被唤醒。
● 雍
◎ 和谐。
◎ 古同“壅”,遮蔽,壅塞。
◎ 古同“拥”,拥有。
● 和
◎ 相安,谐调。
◎ 平静。
Composed by Zafka
All sounds recorded June - August, 2007
In the Yonghe Temple area, Beijing, China
Sound Map by Zafka & Tiaotiao
Essay by Zafka
Photography by Zafka
Mastering & design by Yao Dajuin